梦伴
*旧文x2,原博客已删除,待修改的半成品归档。
*小黑第一视角。
她从天的尽头走来,赤裸的双足踏过雪原、溪流、沙滩和山脉,来自海上的风终于将她送达我的身边。
那是一个阴郁的冬日下午,壁炉里燃着旺火,我往坩埚里丢半截干枯的接骨木,药水咕咚咕咚冒泡,我懒懒地想着春日到来时如何捉弄采蘑菇的地精,我的信使乌鸦低哑地说:有人来了。这里不会有人到来,我明白,森林深处的城堡里一千年来只有我一个——除了结界边境那些低等的地精(它们甚至不能理解最简单的语言),谁会来?没有任何解答,连我最厚重的一本魔法书都缄默了。
我在暮色四合时走出城堡,蕨类在地底集体噤声,毒藤死气沉沉地给我让路,老树发出低沉的咳嗽并屈膝,我的威严横扫这片土地,谁来敢来打扰我?是哪一位不自量力的王子吗?还是打猎归来自大的国王?或是路经此处的英勇的骑士、好色的樵夫?我从未听闻魔女被征服的故事,我的慈悲是将侵入者变成沉入沼泽深处的一枚卵石。那么,请告诉我,是谁即将踏入我的孤独之中。
我已经孤独了一千年,其实,我有点惊讶我如此精于计数,我以为我从众神的神殿陨落我就失去了全部灵性,我受到诅咒,眼睛似乎变成一种反物质,白色的瞳孔像发霉的果实,我也很厌弃我苍白瘦削的身体,唯独深爱神所不容的寄居于这副残破身躯的灵魂。被神抛弃后,魔女也必定不被世人所爱,羊皮卷上的传说最不可信——至少我并不嗜血。我继续走,鸟儿凌乱地叫唤声中,我想起我的惟一的慰藉,我的梦中情人,她在我心中的枯井里,我因她而有一刻安眠,因她敢于如此蔑视世间。
第一个梦是蓝色的,我将这个梦存在蓝釉的大肚子陶瓷瓶放在书架最高处不敢去碰第二次。海和人鱼的歌声一样温柔,沙砾干净得像在碱水里煮过一百次,我在水中看到一名少女的背影,她松散的卷发在招摇,然后变成了蛇。尽管如此我并未变成石头,她沉入了深处,我第一次爱上了溺水。
第二个梦是灰色的,我躺在阴暗的积雨云之下,心脏贴着厚土,我沉睡的时候黑猫来舔我的掌心,舌头粗糙如风化岩石的表面,我没有睁眼,我知道是她。
然后有了第三个、第四个梦……我有时很头痛,将这些梦随手放在物品里:珍珠、酒杯、小刀、手帕,因此我每拿起一样都会看到一个梦,有一些情节我并不总是记得,梦的尽头总是很模糊,但我深深的记得她的模样,和一双天光澄澈的透明的眼。
天性使然,我曾经发誓会重重伤害这位入我梦境的神秘来客,有一晚我将她浸在大丽花的玻璃水箱里,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她握着我的手腕,定定地看着我干枯的眼睛,仿佛要从我瞳孔里挖出一处汨汨流些的泉眼。她把我拉入水中,花朵就变成剧毒的水母。但她仍是我的情人,尽管我也许会将匕首插入她的心脏,然后将她做成专属于我的一具美丽标本,她的血液将被滴在我的坩埚里,同草本一起熬煮——魔女不都这么干吗。我非要得到她不可了。
我这样想着,我就要到了,我听到了脚步踩过枯叶的哗啦声,我听见她了。
月亮升起来了,天使悄然出现,在我耳边轻言细语:那个少女是魔鬼,是原罪,你要是想结束永生的痛苦就杀死她吧。
可惜我对圣洁的微笑嗤之以鼻,我用沉默表达怨恨,我早已抛弃痛苦,正如早已被众神遗弃并囚禁在此一样,是什么让神明也觉得恐惧呢?我明了了一切,用手指驱散了幻象,天上降落了一阵月光下的雨。我拒绝受到一切事物的蒙蔽,我知道是谁一千年特意来找我一次,是的,我知道了。
魔女停下了脚步,眼前的年轻女孩抖下深绿色的斗篷上的雨水,走到魔女跟前亲吻了她。
你还在等着我吗,普路同?
是的。
我听见裂纹扩散的声音,从此我身处梦中之梦。
fin